温暖12月的风

爱似茶煲 十三

“小谷,这阵子你调理的不错,输液配合服药,很快就会完全痊愈了。”Doctor王看过拍的片子,笑眯眯地对谷嘉诚说,“明天你爸妈就回来了,你不告诉他们,不让他们担心,的确很孝顺,不过有事还是可以和父母多商量商量。”

谷嘉诚应了一声,道过谢,想要起身离开,却被医生叫住。

“小谷,我想和你聊聊,不是以医生的身份,而是作为一个普通长辈,有时间吗?”Doctor王问。

“好啊。”谷嘉诚一口答应。

两个人沿着医院外延的走廊慢慢散步,冬季萧肃,唯有冬青侧柏一类常青植物还显着绿色,并且散发着一股股清苦的草木味道,走廊两侧的忍冬藤蔓已经干枯成棕褐色光秃秃的,织成一张大网笼着走廊,人走在里面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。

“小谷,你觉得伍嘉成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Doctor王先打破沉默,在一个外凸的小亭子处停下来。“原谅我这个老头子这么八卦。”Doctor王自己失笑。

面对的是熟识的长辈,谷嘉诚明显放松了许多,他耸耸肩笑笑:“很好啊。”

“他啊,一开始对他印象就很差,一个字钱钱钱,三百块不肯一千块就肯。”谷嘉诚的语气不无戏谑,“后来他这拜金主义越发厉害了,我在他家住,你知道一晚多少钱?五千块!吃碗糖水还要加钱,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怎么这么爱钱。”

“听你说的好像他缺点很多?”Doctor王笑眯眯的。

“他话还特别多,烦死了,你不知道,他有时候还打我呢。”谷嘉诚十分骄傲,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。

“原来他这么不好?那你还喜欢他?”

“谁说我喜欢他了,他喜欢我喜欢得要命,好几次都拼命救我,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和他谈个恋爱。”谷嘉诚说得眉飞色舞。

Doctor王从金丝眼镜的后面看了他一眼,仿佛有什么话要说。

谷嘉诚敏锐地察觉到了,向外走了几步,摆摆手:“开玩笑的,嘉成,他非常好,我知道他很适合我。”他心说年纪大的人就是有些较真。

“如果你决定了我就不说什么了,从我认识你父母以来,你一直很有主意。”

他们换了个话题,沿着走廊继续走了下去。

在他们刚刚停下来的那个小亭子外侧,有一排长椅,有个年轻人坐在那儿,他的眼神茫茫然,倒比谷嘉诚更像视力不佳。

伍嘉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,他先是当玩笑话听的,可后来谷嘉诚说的的确是事实,自己是死要钱,又拼过命救他,危险的时候什么也想不到,只知道喜欢他保护他,到眼下反倒摸不准到底他们两个算怎么一回事,只觉得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把,抽痛,也可能是被刀子挖了一块下去,因为又觉得空了一块,没着没落,还觉得整颗心掉在了针板上,细细密密的痛楚绵延不绝。

伍嘉成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他们两个之间。

他坐在那张长椅上,很久,直到太阳把他浑身都晒得暖融融的,便离开医院,不知道做什么去了,到了晚间时分才回来,拎着只保温桶径直去了谷嘉诚病房。

谷嘉诚早在那儿等着了,睁着两只朦胧漂亮的大眼睛,跟个孩子似的望着他:“你怎么才回来?”

“老谷,抱抱我好吗?”伍嘉成坐到他身边,垂着头,似乎情绪不高。

谷嘉诚不知发生了什么,慌忙抱住他,两只手臂锁得牢牢的,轻声问:“怎么了,发生什么事了,嘉成?”

伍嘉成反手抱住他的肩膀,谷嘉诚身上很暖,带着一股子药香气:“你爸爸妈妈要回来了。”

“他们会喜欢你的,不用担心。”谷嘉诚安慰他。

伍嘉成对他已经熟悉极了,听这句话就知道,谷嘉诚一定没想过父母反对要怎么办。他忽然觉得他们是两个孩子,他只知道撒娇任性,觉得自己喜欢就最重要,谷嘉诚则是吃惯奶油蛋糕,尝到黑面包竟然觉得是从没有过的好味。

灰姑娘的钟点要敲响了,在魔法失效之前,伍嘉成决定要更任性一些。

“老谷,我们今晚住一起?”伍嘉成退开点,偏着头向谷嘉诚笑。

“我当然好了,不过你之前那么反对。”谷嘉诚伸手轻轻摸上伍嘉成的肋下,引得他笑了一声。

“因为你今天特别乖。”伍嘉成宠溺地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,“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,有工作,不能只照顾你这个大孩子。”

“切,有什么好工作的,我付你一天五千看护费,别去了。”谷嘉诚闻着伍嘉成那件绒衣上有股清新的草木味,忍不住把脸埋上去深吸一口气。

伍嘉成在他头上轻轻造一个爆栗:“瞎说,我不要你的钱。”

“哇,你不要钱?!”谷嘉诚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。

“不开玩笑了。”伍嘉成兴趣缺缺,没再跟他说下去。

谷嘉诚哼了一声,也没再发表什么惊人的言论,“那明晚爸妈回来你一定会过来的?”

“爸妈见到你一定很多话说,我就先不要过来了,过几天,你知道家里电话,搞定了call我。哪,都忘了正事,我买了糖水给你喝,明目的。”伍嘉成把床头的保温桶拿来打开,给谷嘉诚倒了一杯,看他乖乖喝掉,嘴角不由得翘了翘。

“你啊,不说话的时候就乖得要命,一张嘴就讨厌的要死。”伍嘉成用纸巾揩揩他嘴角。

“你还不是一样。”谷嘉诚不甘示弱,边吃边说,“话多得我耳朵都长茧子。”

“吃你的吧,吃都堵不住你的嘴。”伍嘉成今天特别没有心情和他斗嘴。

谷嘉诚也觉得伍嘉成今天有点异常,但他想到一切都渐渐走上正途,明天父母又回来,喜悦之下懒得多想。他饱啖糖水,心思就渐渐转到别处。

“嘉成,过来躺躺,今天累了没有。”谷嘉诚先躺在床上,舒舒适适地招呼伍嘉成。

伍嘉成默不吭声地躺过去。

谷嘉诚看着好像很规矩,底下一只手早就勾起旁边那人的小指,仅仅指尖相触,便心神动荡,待要更进一步,眼前忽然一黑,那人翻了过来虚虚地笼着他:“干嘛,想非礼啊?”

“想非礼,天天想,夜夜想。”

伍嘉成跟只猫似的舔了他耳朵一口:“那我可要叫了。”

“你叫,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,太刺激了啊。”谷嘉诚的耳垂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。

“破喉咙,破喉咙。”伍嘉成用鼻尖轻擦着谷嘉诚的脸颊,在他耳畔呼唤。

“我破喉咙来了。”谷嘉诚忘形,双臂用力把伍嘉成压向自己,不想碰到他的伤处,惹得对方痛哼一声,“对不起,嘉成,碰疼你了?算了吧,躺下歇会。”

伍嘉成却不依不饶:“不用歇,只要你老老实实不乱动,”他一根手指点着谷嘉诚的鼻尖,“就不会有事,乖孩子。”

“我是最乖的了。”谷嘉诚摊开四肢,摆着逆来顺受的架势。

“乖小孩,乖宝贝,你可别乱动,不然你小伍哥哥会痛的。”伍嘉成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软又暖,在谷嘉诚仍些许模糊的视野里,伍嘉成的脸慢慢靠近,像聊斋里的狐妖,妖冶艳丽不可名状。

谷嘉诚叹了口气,一个妖精,要对自己如何,难道还能拦得住么,说不得,只能任他予取予求,他便合上眼睛,在药气中沉沦下去了。

 

谷嘉诚早上醒来,整个人无比神清气爽,身侧的床褥早凉了,一只大铁盒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,还晃了一晃,盒子里的东西沙沙直响,谷嘉诚伸了个懒腰,又闭上了眼睛。

伍嘉成打开铁盒:“每天一颗糖。”他拉着谷嘉诚伸出来的手放到铁盒里,“现在你运气这么好一定能抽到喜欢的。”

谷嘉诚随便摸了一颗,仍旧闭着眼睛递给伍嘉成:“是什么?”

“哇,青柠味,你好厉害!”伍嘉成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,“我回去了,明天见。”

“明天见。”谷嘉诚懒懒地躺在被窝里,看伍嘉成很平常地出去带上了门。

 

“小伍哥,这也不扔啊?”郭子凡捏着鼻子用两个指尖拎起一条抹布。

“干嘛要扔掉!”伍嘉成夺过来放进打包箱里,“这是你小时候的秋裤做的,多好的秋裤啊。”

郭子凡和赵磊互看了一眼,呲着牙摇摇头,把自己的书本装好,懒得去管他们那个连郭子凡十岁秋裤都不扔的哥哥。

阿楚帮着伍嘉成收拾,她穿着新买的粉嫩的运动套装,胸前还印了一只Q版的黑猫头,伍嘉成怕她弄脏,只让她碰不脏手的小物件。小花猫喵喵在一旁热心地捣乱,看他们封一个纸箱就扑过去试图再把胶带撕开。

“做了好几年的邻居,说搬就搬。”收拾着,阿楚忽然就冒出一句来。

伍嘉成戳戳她肩膀,笑嘻嘻地问:“你和我们一起搬啊,可以继续做邻居,房东要娶媳妇用房了嘛,前阵子我就在看房子了,要不是谷嘉诚那个家伙,现在我就在新家请你吃饭了嘛。”

“你不是要和谷嘉诚在一起了,还自己找房子干嘛?”

“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找房子啦?”

“他那么有钱。”

“他有钱关我什么事?”伍嘉成把胶带扯开封好箱口,喵喵发现新玩具,立刻扑过来爪子尖儿勾着伍嘉成的袖口不让他走。

赵磊往箱子里放书,不提防一页纸从里面飘出来,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飘落的纸条看了看,递给伍嘉成:“小伍哥,你看这个。”

伍嘉成接过来看了一眼,又伤心又开心似的说:“对哦,还有这个。”他盯着看了几秒,嚓的一下撕成两片,把其中一片写着谷嘉诚签名的留下,珍而重之地揣到内袋里,另一片上面写上自己的新地址,递给阿楚:“阿楚,如果……如果谷嘉诚再来找我,你先不要告诉他我搬去哪里,要是,嗯,要是他特别特别烦人,你再把这个给他。”说完,他很害羞似的低下头不敢和阿楚的视线接触。

阿楚接过那张纸片,轻轻应了声好。

喵喵跳到柜子上,瞅准了赵磊要出门,噌地一下跳上肩膀,晃晃荡荡地挂着,吓了人家一跳,赵磊把它往肩膀头上托了托,郭子凡看着搬家工人把大件搬到车上,其实也就是些电器一类,家具都是搬进来时就有的,现在剥去沙发罩床单,光溜溜的好不可怜。

伍嘉成住这里也有五六年,窗外的小枫树从不到一楼的窗台一直长到二楼还要高,他从窗户向下望,看见肩上有一只猫的赵磊抱着一只纸箱,郭子凡在指挥工人放东西小心点。

“我真舍不得这里。”伍嘉成伸出手,遥遥地摸了一下那颗树,“总觉得从这里搬走,好像会丢掉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似的。”

“我也很舍不得你。”阿楚偏头向他笑笑,“你走了,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走了。”

伍嘉成哈哈大笑:“你好肉麻,跟谁学的这套路!”他拍拍阿楚的肩膀,“走啦,有时间到我家里来做客。”他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,开门出去,刚要合上门,又打开伸进头来说:“再见。”

阿楚笑笑:“再见。”

门合上了。

门又打开了。

“阿楚,要是谷嘉诚来的话——”

“我知道,啰嗦!”

门又合上了。

门又打开了。

“阿楚,早点找个男朋友。”

“有完没完,还不快点儿滚蛋!”阿楚作势要去打他。

伍嘉成吐吐舌头把门合上了。

阿楚看着门,等他会不会又打开,那扇门终于安静了下来,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,她连忙伏到窗边去看,搬家公司的卡车慢慢开动起来,开走了。

“再见。”楼上的阿楚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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