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暖12月的风

九命猫 四

“老谷。”

“老谷~”

“谷嘉成!”伍嘉成急了,在嗓子眼里小声喵嗷了一声,“你怎么不理我?”

谷嘉诚打定了主意,一个字也不跟他说,心道他若是无趣了便会回家去,更兼自己一个道士,成天跟猫妖混在一起到底不像话。思想至此,他更加是面色冷如冰霜,眼角那颗痣仿佛冻在那里似的。

伍嘉成在树上跳跃相随,一边逗引着他说话,这谷道士也不知怎的,自从出了宁州城,就对自己极冷淡,他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,觉得谷嘉诚不肯说话,实在无聊,又舍不得走开。

“谷嘉诚,你姓谷,我叫你谷道士好不好呀?”他这个“谷道士”的谷字吐得含混不清,不当心还以为他在叫狗道士。

谷嘉诚只管赶路,也不理会他。

伍嘉成身轻体捷,从一个树梢跳到下一个树梢,嘴里屋里哇啦唱着歌:“狗道士,汪汪叫!嗯,汪汪叫,汪汪叫!”半天只晓得念这一句,说甚么也接不下去。

谷嘉诚暗道这猫书读得少,肚里没什么墨水,自己心里接了句:狗道士,汪汪叫!男不理,女不要!想完立刻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。

猫妖不管什么文才押韵,只管一股脑地烦他:“狗道士,汪汪叫!”

“狗道士,呜呜叫!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“狗道士,哼哼叫!”

“狗道士,哇哇叫!”

叫个不了。

谷嘉诚停下来,仰头向上望去,春日的阳光透过绿翠的树叶间射过来,光也是嫩嫩的绿。那一只猫妖身着红衫子,小脸尖尖,掩映在巴掌大的透绿树叶间,手指抓着一根大枝条,猫仔似的偷瞧他,模样格外地娇,谷嘉诚心里软得不成样子,他是极喜欢毛茸茸的幼崽的。

伍嘉成蹲在树叶间,见他望过来,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,怕他打过来,身子缩在枝条后,却把一条尾巴荡在屁股底下,在空中悠游自在地甩来甩去。

“你过来!”谷嘉诚出声招呼他。

“我不!”伍嘉成以为道士要打他,吓得拉着树枝反身一荡,往旁边的树去了,只见那红衣在树间闪了几闪便不见了。

谷嘉诚本有一肚子劝他回家的好话,生生又憋了回去,心中告诫自己,万万不能再对这猫心软,九尾猫是灵物,修道成仙是正道,他若不哄着,无聊了便会回家去吧。

他这边下定了决心,继续赶路,这一番走了四五里,正额头冒汗,那边树梢上传来一声的招呼。

“老谷,给你吃果子。”

谷嘉诚闻言抬头,正接着伍嘉成从树梢丢下来一只梨,赶路正口渴,得着这如同得着甘霖一般,他狠狠咬一口,竟然甘甜多汁。

“从哪儿来的梨?”

伍嘉成嘻嘻一笑,道:“你要是陪我玩,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,好吃喝任你!”

谷嘉诚怕他乱跑,便应下来,叫他下了树,伍嘉成三两下跳下来,便凑过去,跟他颈子处蹭蹭脸。伍嘉成自跟他亲起来就有个毛病,动不动就挨挨擦擦,他不懂得人世间的规矩,谷嘉诚却是懂装不懂。

“我在前边找着一个大房子,房子是狐狸的,狐狸特别好。”伍嘉成邀功似地说。

虽则话有些孩子气,谷嘉诚也听明白了,听明白了倒犹豫了,九命猫尚算得灵物一类,若是再住狐妖的房子,岂不道妖一家,不分彼此。

只是眼见天色将晚,最近的槐里庄也赶不到了,在狐妖的房子里凑合一晚也没甚大不了,谷嘉诚不算迂腐,跟着猫妖去了狐妖家。

谷嘉诚还以为伍嘉成说“大房子”不过是猫小没见识,不料这狐妖当真在荒山野岭里建起朱楼画栋,里外七出七进的大院子,若不说破,还以为是哪个皇亲贵族的府邸哩。那狐狸亲自率着一些个丫环小厮迎上前来,恭恭敬敬将两人引了进去。

进了客厅,当真是陈设样样皆美,件件极精,谷嘉诚并不识得器物贵重,也觉得正厅陈设不是寻常人家。房子已是把谷嘉诚给惊住,那狐妖见客更是谷嘉诚闻所未闻地有礼,只见那狐妖一身银白缭绫,眼眉都生得细细长长,唇朱面白,很是个狐狸精的样子,偏偏一身书卷气,见着谷嘉诚便深深作揖。谷嘉诚见他识礼,也不好太过冷淡,遂还了一礼。

只听狐妖开口道:“贵客登门,招待不周,恕罪恕罪!”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别扭,原来这狐狸一张嘴是好一口山东大汉口音,配着他京城做派,说不出的滑稽。

谷嘉诚想笑又不好意思,见这妖文雅,想来不是什么鬼祟妖物,也颇为和气地回答:“不敢,我路过此地,叨扰胡兄一晚。”他惊觉伍嘉成早不在身边偎着,一张望,只见伍嘉成早就坐在那花梨玫瑰椅上,捡着盘里的果子吃不住嘴。

“狐狸,你家的果子真好吃,老谷,接着!”他捡个梨丢给谷嘉诚,谷嘉诚伸手捞住,只是觉得十分尴尬,那狐狸哈哈一笑道:“你爱吃,俺家里还有老些个呢。”狐狸话一出口,也觉得尴尬,又装出斯文样子来:“道长,花厅里已备好粗茶淡饭,还请移步。”

伍嘉成三口两口把嘴里的水果吞下去,拉着谷嘉诚往里间冲,一路上雕梁画栋,谷嘉诚愈看愈是心生疑惑,待到开饭时,终忍不住问出来:“我看阁下做派不似一般精怪,在这荒郊野岭里驻扎怕是有什么缘故?”

那狐狸,谷嘉诚已知道他叫胡霜,还有个字叫白话,深深浅浅叹了口气道:“不瞒道长,家里父亲是山东的赤狐,母亲大人东北的银狐,都是修得正道,父亲总念着当年他在孔子杏林里过,觉得读书高贵,从小叫俺念诗念词的,俺就爱逮个兔子啥的,这个学问学来学去就是河里掉俩胖娘们——”他说着说着山东土话就跑了出来。

伍嘉成嘴里叼着鱼头,含含糊糊地问:“怎么讲?”

“不通不通!”胡霜道。

谷嘉诚心道,这胡白话果然不愧对他名字,问道:“那怎么又来了这里?”

只见那狐狸白脸一红,低下头去:“那年,俺跑到京城猎场里逮兔子,见着一个人。”

伍嘉成犹自不明白,两手抱着个大烧鹅,一口叼住脖颈问:“见着个人?那你把那人给逮了吗?”谷嘉诚闻言看了他一眼,伍嘉成以为他想吃烧鹅,连忙把鹅放下,揪了两个大腿子给谷嘉诚插在碗里。

胡霜摇头道:“哪儿的话,她把我给逮了。”

谷嘉诚很是吃了一惊,若是被逮了,说不得,就该在哪位小姐太太脖子上与这位胡兄见礼了,如今看着狐狸全须全爪,看来其中另有故事。

“俺书读得少,就两句念得熟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胡霜手持杯酒,走到窗前,一轮淡月已是升了起来,他怅然道:“她是京城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,长得好看,又会画画又会写字,俺一见着她就相中了,她逮了俺又把俺放了,说俺雪白雪白的长得俊,俺后来偷偷跟着她到京城,听她爹说,女婿要有文才,俺就找了这么个地方温书,盼着今年秋试能中,盼着能跟她爹提个亲。”

谷嘉诚暗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,一转头看伍嘉成吃得开心,把席间做的鲫鱼酥鱼提溜起来,一口吞掉一条,忍不住操老妈子的心怕他喉咙口窄卡着刺:“小心。”

狐妖不回头,以为这话是对他说,叹道:“心都给了她,还怎么小心,情到深处不由人哪!”他蓦地回身一拱手道:“二位慢用,俺去读书了。”又吩咐旁边一个丫环,“用过饭带两位去蒲石院休息。”

谷嘉诚见狐狸去了,慢慢吃了几口也就饱了,他虽不食素,但常年在外漂泊,惯了简朴,对美食珍馐也无多大兴趣,只看伍嘉成吃得香,捡着鱼就吞,见着鸡就啃,并不肯吃些菜蔬。

他心下疑惑:“你原来饭食上十分短缺?”

伍嘉成抽出嘴来道:“姐姐他们不许我吃肉,只给些朱果灵芝,人间的菜真好吃!”

谷嘉诚又试探着问:“那你跑出来,家里知不知道?”

“当然不知道!”伍嘉成随口说出,浑身一僵,偏头看他,“你要告状?”他又道:“你敢告状我就把你元气吸掉,把你吸得瘪瘪的!”他显然是想到了被蜘蛛吸干的周公子模样。

谷嘉诚见他一副耳朵拉平了的凶样,心道只有慢慢劝他回去了,遂淡淡地说:“我不管。”

吃罢了饭,两人住到狐妖说的蒲石院,院中芭蕉长得极肥大的绿叶,沿着白粉墙种着细竹,很是一景。

谷嘉诚累得狠了,洗漱后便在给自己安排的那间厢房里休息。

睡到半夜,他被外面一阵撕拉撕拉的响声吵醒,他向来警醒,此刻手里握剑,慢慢走到窗口向外一望——

只见伍嘉成伸着两个爪,盘着腿坐在院里芭蕉下,把好好的大芭蕉叶给抓得丝丝缕缕。

“干嘛呢你!”谷嘉诚忍不住出声喝道。

伍嘉成一见是他,吓得三下两下窜上房去,倒叫谷嘉诚又好气又好笑,走出房来向屋脊上望,伍嘉成箕踞在檐上,尾巴全都吓出来,在身后左摇右摆的。

“好好的你抓芭蕉叶干什么?”他招招手,伍嘉成摇摇头,他又道:“我不骂你,你下来。”伍嘉成小心翼翼地往前凑凑,觑看他脸色。

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伍嘉成小心道。

谷嘉诚心想,这若不是故意的真是奇了怪了,嘴里却道:“别坐在那房顶上,夜里凉。”

“老谷,你看!”伍嘉成忽然往前一指,他在高处,想必是看见了什么异样。

谷嘉诚顺着他指的方向仰头望去,什么也看不到,便也提气跳起来,站在屋檐上远望,只见那中心院子里一团隐隐的银光闪烁。

“狐狸哥哥修炼的真好,”伍嘉成很是艳羡,“他也修炼了九条尾巴。”

谷嘉诚眼力不如他,唔了一声也在屋檐上坐下,看着那一团微微的银光,心说,你叫哥哥倒叫得便当。

“从来也没见你修炼,从离了家到现在多久没修炼了?”谷嘉诚问道。

猫妖听他问这事,大是头痛,搓到他身边一头扎在怀里装睡,任谷嘉诚推他摇他也紧闭着眼睛。

谷嘉诚见他如此惫懒,只得又把他扛回屋里。


这是用来卖萌的一章,喵呜~明天有点事情,后天更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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