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暖12月的风

味之巅峰 二

故友重逢


谷嘉诚一出机场门就被熊熊热浪滚了个正着,这温度比他的灶台差不哪儿去,他随便找了辆出租车就上去,司机问去哪儿,他脱口而出:“金宝街17号利来楼。”话一出口,他便想收回,改说订好的酒店的名字,但也不知为何,他张了半天嘴也没能说出来,司机师傅顺顺当当地把他送到了利来楼。

离开这里已经五年了,谷嘉诚背着包,仰头看利来楼朱漆黑地的招牌,大概这几年又有重新上过漆,看着竟然比他记忆里还要新些似的。看着那块招牌,往事如走马灯一样在谷嘉诚的脑子里流转。

 

 

“谷,你把作业给我看一眼。”10岁的小男孩向他伸出手来。

“……”他默默地掏出来递过去。

“你还真没写啊?快点,照着我的抄完。”小男孩把自己的作业本掏出来给他。

他不肯接,摇了摇头。

“笨蛋,从厨房偷白糖糕吃的时候又没见你这么有骨气!”小男孩生气地瞪大眼睛,把作业本甩给他,噔噔噔跑走了。

 

“谷嘉诚,放学去不去利来楼,今天郭叔做拔丝樱桃。”上了初中的男孩子骑着单车,一脚支地,冲他笑出了小虎牙。

谷嘉诚最爱吃这甜菜,不等他问第二遍,一屁股就坐上单车后座,一手圈上男孩的腰,另一手拍拍腰臀处:“嘚~驾!”

男孩扭过头来,又气又笑:“谷嘉诚我警告你啊,今天你只许吃丝,没有樱桃!”

 

 

“老谷,我们太年轻,可能要一点时间想清楚。”高二的男孩为难地往回收手,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他手里如被擒的蝶翼。

他什么也没说,松开手,退开来。

 

“谷嘉诚,你混账!滚!”大一新生宿舍里,男孩推开他,满脸涨得通红,一个脆生生的耳光打在他脸颊上,用了真力的,直把醉醺醺的他打得一阵懵,他从没见男孩这么生气过。

 

 

过了……五年了啊。

他应该已经不生气了吧。

谷嘉诚把包往肩上掂了掂,毅然决然地走进利来楼,死也得做个饱死鬼。此时正好餐厅中午忙碌的尾声,谷嘉诚举目四望,柜台已经换了收银,侍应生也没有认识的了,他便像一个最普通的散客问前台:“请问还有没有位子?”

前台礼貌地检查了一下座位空余,回答:“有的,先生,窗户那边27号位,稍等服务员帮您清理一下台面。”

窗边的座位是面对面的双人位,谷嘉诚等桌子清理好,安稳坐下,接过菜单来略略一翻:“我先看一下菜单,一会儿点菜。”侍应生应了一声,先去招呼别的客人。

叉烧双宝、大三元、大四喜,名字没改,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化。翡翠虾球,八仙盅,这几年他吃海鲜吃得够多,不想再吃,登云鹅掌,好吃是好吃,可是这菜原来是要预约的,用浸烧酒的脱骨鹅掌夹着火腿、笋片一起蒸,没个半天功夫出不来。牛奶鸡,这他也想吃,在国外的时候自己做过几次,总不如伍嘉成煮了他们几个一起吃时香浓嫩滑,唔,量是大了些。

他拿着菜单认认真真盘算了半天,点菜点得像期终考试前读书划重点,这才招呼侍应生:“我要虾籽炖蛋、烧鹅汁炒西兰花、葱油脆豆腐、杂菌素饺,再加一客例汤。”

侍应生愣了一愣,不由得向他翘起大拇指:“先生,真会点,这几样可是我们特聘大厨的拿手菜。”

谷嘉诚微微一笑,一股热流从心脏涌出,四肢百骸舒适些许:“我知道。”伍嘉成看来在国内过得不错,已经是特聘大厨了。

侍应生心里跳了跳,这个客人长得真是英俊,冷峻高傲里带上一分微笑的模样比伍大厨可一点也不逊色啊。她抱着点菜单一路跑回去和小姐妹八卦。

厨房里热火朝天,一张点菜单落过来,打荷扯过一看,哈哈笑出声来,手里的纸向着坐在一边喝柠檬水的伍嘉成摇了摇:“小伍,全是你的菜!”

郭师傅接过单子来,一看也笑了:“谁这么会点,连饺子都是小伍调和的馅。”

伍嘉成坐着吱吱使劲吸杯里的饮料,一口气喝完才跳起来,抓过单子:“我看看是谁这么有眼光!虾籽炖蛋、烧鹅汁炒西兰花——”他顿了一顿,“这人真不会点菜,没品位。”点的都是那人最爱吃的几个菜。

他手底下的帮厨阿明凑过来,颇有眼力见儿地说:“师父,要不我来吧?”

“你来?行不行啊?”伍嘉成怀疑地看看他媚笑的模样。

“放心放心,别的不行,这几个菜我从来这就吃,天天看你做,再没有两分真传,我该把舌头割下来卤着吃。”

厨房众人纷纷作呕,伍嘉成撇嘴说:“谁要吃你的舌头,好啦,反正他也没有指定谁做,你做好了,我在旁边看着。”

阿明知道自己这下能学着干货了,欢喜地“嗻”了一声,手忙脚乱地配菜。伍嘉成则让侍应生先把例汤端出去给客人喝着,养养肠胃。

先在盅底擦一层虾油,再将虾干渍的鲜汁两匙和两只鸡蛋一起打匀倒进盅里,上锅略蒸,等凝了薄皮,拿出来,铺一层虾籽,轻轻倒上一层预留的虾汁蛋液,五分钟一到立刻起锅,吃起来嫩嫩滑滑,虾籽在唇齿间爆开,鲜甜无比。

伍嘉成看着炖蛋一好,立刻叫侍应生拿出去,又转过头来教训阿明:“手抖了,虾籽不够匀。”

阿明额头微微冒汗:“是,师父。”伍嘉成平时最好说话,但是说到做菜,他自己的师傅也没有他一板一眼。

伍嘉成皱着眉头、抱着手臂看阿明将葱油舀出来放进锅子里,忽然就冷冷地问:“没有新葱了?”

阿明结结巴巴地回答:“有、有啊师父。”

“还说看我做了那么多次,只要有新葱,我一定用新葱炸一下再兑做好的葱油,新油味轻,老油略滞,你看了这么多次,眼睛都看到哪儿去了?”伍嘉成声音是软软的南方腔,语气却硬邦邦的。

阿明连忙又按伍嘉成说的做了一次,他是有点忘了,但是也有点嫌麻烦,好在接下来的步骤他一点也没做错,一盘焦香酥脆、金黄喷香的脆豆腐就出了锅,顶上撒了一撮青葱碎,一捏白芝麻。

阿明偷眼看了看伍嘉成,见他脸色稍霁,暗自松了口气,拿小工处理好的西兰花过来,麻利地焯一焯水,顺手倒在沥水盆里,正要去拿烧鹅汁,就听得背后伍嘉成阴恻恻地问一句:“西兰花就这么放着了?”

他猛地一警醒,连忙拿起两只沥水盆扣在一起将西兰花倒过来再控一控,心里骂了自己一句,伍嘉成也就跟他差不多大,紧张什么,本来会的都不会了。

脆嫩芳香的烧鹅汁炒西兰花做得了,侍应生端了出去,炒菜就算完活,杂菌素饺是早上包好放着的,一煮就得,大拇指大的小饺子在锅里翻了两滚,隐隐地透出包的馅料,舀出来,放在荷叶碗里,浇上冬菇冬笋豆芽吊的素高汤,虽然没有一点儿荤,但其鲜其香令人食之忘俗。

饺子还没出去,侍应生却绞着手进来说:“小伍哥,碰见个茬子。”这姑娘从前混了阵子黑道,打架不行,黑话说的一套套的。

伍嘉成不明所以,以阿明的手艺,他又在旁边监督,和他亲手做的相差无几,不知哪里出了问题,他让侍应生从头讲一遍客人的反应。

侍应生说,例汤端上去的时候那人喝得挺高兴的,炖蛋上去吃了没几口就不动了,好像在等下一道菜,脆豆腐上了他也是咬了一口就放在盘子里,又等西兰花,西兰花他只尝了一尝就问厨师是不是姓伍,侍应生说是,那人说什么也不信,非让问问厨房,姓伍的厨师还在不在这。

“小伍哥,这人是不是认识你?”侍应生问。

“说不定,走,出去看看。”伍嘉成略一沉吟,这两年来,到利来楼寻隙滋事的可真不少,他理了理身上的围裙,吩咐阿明,“端好了饺子,出去会会这位大爷。”

伍嘉成雄赳赳气昂昂地进来大厅,一眼就看见背对他坐着的27号客人,便直直地冲着他过去,脸上挂了笑,开口问:“先生——”

那人一回头,愣住,他也愣住。

阿明机灵,先把饺子放到桌子上,满脸笑地招呼客人尝尝可还合口味。

可客人跟师父对了眼,两个人跟比赛似的,谁先动谁就输。

还是伍嘉成先开口,声音干涩:“菜……不合口味吗?”他垂头望着谷嘉诚白皙的面孔,五年没见,早先记忆里少年那股傻乎乎的愚勇似乎消失殆尽,那双眼望着他的时候也没了野兽噬人般的欲望,而是温和深邃。

“菜很好,我只是,”谷嘉诚的舌头在嘴里和牙齿打架,好不容易捋直了,“我觉得不像你做的,以为你不在利来楼了。”

“哪里不像?”伍嘉成仍然不喜不怒的态度。

谷嘉诚小心翼翼地答:“虾籽炖蛋虾籽不匀,第二层蛋液倒的时候手太重,都冲到底下去了,豆腐炸得有点干,西兰花水气有点大。你高中时候就做得比这好吃。”他想了想,又追加一句,“例汤挺好的,霸王花炖龙骨,一尝就是你的手艺,好久没喝了。”

伍嘉成听他挑三拣四,火气腾地就冒了上来:“是,好久没见了,我手艺差了些,谷先生口味高了些,对不住了。”他一拱手,转身就走,走到收银边上时说:“27号免单,算到我账上。”

谷嘉诚哪里会让他这就走,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,一手擒住他的手腕,急切地问道:“我只问一句话,是不是要结婚了?”

伍嘉成用劲一甩胳膊,大声说:“你管不着!”

正当此时,邵星走进来,她一身职业套装,身材凹凸有致,一头染成棕红的大波浪,见着伍嘉成和谷嘉诚,登时欢喜起来:“你不是谷嘉诚吗?可回来啦,正好参加婚礼。”她还记得初中开始伍嘉成就和谷嘉诚形影不离的,她虽然和伍嘉成一直是好朋友,却从来也没法子和谷嘉诚有什么话聊,大学毕业后,伍嘉成就在利来楼当大厨,她则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大堂经理,谷嘉诚大一时出了国,打那以后很少听见消息。

谷嘉诚见着她,眼里赤红地问:“你要结婚了?”

邵星见他跟要打人似的,畏惧地后退一步:“是啊,我要结婚了,欢、欢迎你来喝喜酒。”

谷嘉诚又扭过头去向伍嘉成求证:“你和她,真要结婚了?”

伍嘉成一愣,拧着眉头:“谁跟你说的?胡扯八道!”

谷嘉诚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,哀求一般问道:“你不结婚,是吧?”

伍嘉成和他五年没见,乍一见面这人就装疯卖傻,说些胡话,心里不耐烦到了极点:“我结不结婚关你屁事!”一怒之下,快步奔进厨房去了。

郭强师傅在里面听见喧哗,才要出来,就迎面见伍嘉成怒气冲冲地奔进来,一把撸下帽子,往案板上一甩,大声说:“师父,我下午请个假!”说罢奔员工休息室去了。

郭强莫名其妙,连忙出去看,谷嘉诚正不顾众人阻拦要闯进后厨去,郭强惊讶地叫他:“小谷?”

谷嘉诚停下挣扎,答了一声:“郭叔叔。”

郭强走到他跟前,上下一打量,见他身强体壮,便笑着连连点头:“好,好。这有好几年没见你了,你爸妈挺好吧?”

“他们很好,现在定居在加拿大。”谷嘉诚渐渐镇静下来,说话说得有条不紊。

郭强点点头,笑着叹口气:“当年你走得太急啦,是没跟小伍道别还是怎么的,他那阵子天天哭,躲到被窝里哭得一单子湿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尿床了,哈哈。”

他以为这是玩笑话,听在谷嘉诚耳朵里却不亚于晴日响雷,连忙捉住郭师傅的手臂:“他真的天天哭?”

“可不是的,你可得好好跟小伍道个歉啊。”郭强师傅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给了谷嘉诚多大的勇气。

“我会的,我一定会。”谷嘉诚坚定地答。

郭强师傅觉得他这语气古里古怪,也没多想,又指着邵星:“喏,你们小学、初中、高中都是同学来着,小星,今年马上要结婚啦,她老公可是高富帅,喜宴就在利来楼,你可得来给老同学捧个场。”

谷嘉诚心下大定,莞尔:“一定,一定。”说话间同刚才疯子模样截然不同。

“这次是回来待几天再走,还是定居?”郭强又问。

被问及这个问题,谷嘉诚略显尴尬:“回来,大概不走了。”他向郭师傅和盘托出,“傅同云打算在对面开金兰餐厅,请我当主厨。”

郭强哦了一声,转头看了一眼对面还用广告布遮着的小楼,也尴尬起来:“这样,不错,有空来看看郭叔叔和小伍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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哎呀,我还是挺善良的,没有等到10点以后发,而且这章也都没有怎么讲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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