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暖12月的风

黑珠 十二

 

说到这里,韩沐伯停下,不再出声。

不知道在哪里的怪人冯思远也不吭声。

黑暗和寂静沉沉地、块垒一样地向清醒着的伍嘉成压来。

伍嘉成不停地握拳松开,握拳松开,以此来活动,回复手力,他怕太静了会被冯思远察觉自己的小动作,于是问: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,是我现在最不想回忆的一段。”韩沐伯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,他继续说下去。

当醒来的时候,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,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,我呆的地方完全没有光线,我的手脚身体都没有知觉。

你能明白吗?不是麻木,不是无力,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那些身体部位。不管用多大的力气,我也只能在黑暗里转转眼珠子,像快死的狗一样叫两声,那种感觉实在太恐怖了,你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,你能闻到空气里的怪味,脸部感觉到冷热,可是除此之外动也不能动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,你的身体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。

韩沐伯说得很急促,说完这一段,他又停了停,才继续。

那个地方没有光,没有时间,我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,也可能是好几天,也许一天都没有。当我几乎已经绝望,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,有一个人出现了,是一个女人,提着一盏风灯,光很微弱,但对于我来说,不亚于一颗太阳。借着风灯的光我才发现自己被装在了一个桶里,桶顶的木盖挖了个洞,勉强让我伸出头来。

那个女人模样非常可怕,整张脸几乎没什么起伏,平得像白纸画了五官。她对我说,她希望我老老实实地接受“洗礼”,还有一些奇奇怪怪我听不懂的话,好像她说她是少数民族的,让我也进她那个族,我当时头脑混混沉沉的觉得她简直像邪教教徒。在黑暗里太可怕,我哀求那个女人放了我,可是她完全没听见一样,拿了风灯就又走了。我看到她的手指,像长的扁的蜡,干巴巴的,没有一丝皱纹,人绝不会有那样一只手。

这么着过了……我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,总之,那个女人来看了我几次,每次都劝我老实一点,其实,我还能怎么不老实呢?她没有给我吃的,没有给我喝的,我既不觉得饿和渴,也没有一点力气。

小伍,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逃出来的?其实我别说逃了,连动都动不了,就在那个桶里,全身都无知无觉,只觉得死了才是最好的情况。就在我失去希望的时候,希望来了。

那天,我听见那个疯女人的脚步声,看见那盏风灯的光从远处过来,长久黑暗里,那盏风灯的光对我是很大的安慰,可是那点光在乒乓球那么大小的时候,那个女人忽然停下来,问,谁在那里?我以为只是她疑神疑鬼,没想到真的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离我不远处响了起来,回答说,是我。

离得那么近,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有人来。

两个女人没有说什么话,大概是动上手了,我看不清,只能隐约看见两个人晃动的影子,那盏风灯也被踢碎了,她们两个都没说话,打了很长时间,最后其中一个赢了,我听见她的脚步走过来,我不知道是哪个打赢了,也不知道打赢的这个会杀了我还是放了我,也不敢说话。

那个人站在我呆的桶前,点燃了一根火柴,俯下身来看我,我的视力在黑暗中受了很大的损害,但我能看清楚她的脸,非常美丽的脸,她离得很近地看了看我,笑笑,然后把火柴甩灭了。

我听着她在黑暗里动作了一阵,然后我的嘴被掰开,塞了一颗药丸一样的东西,非常的甜,甜得发苦,我想,哪怕毒药也好,比这样不死不活好得多,就用力咽下去了。

说也奇怪,那颗药进了肚子,没两分钟,身上的劲儿就回来了,我渐渐感觉到桶里好像装了很多液体,自己是赤身裸体地泡在桶里,我一用劲,从桶里站起来,忍不住大声哀嚎起来,我的皮肤痛得就像同时有十万根针在扎一样,桶里的液体不知是什么,又粘又稠,散发着一股像血又不太像血的味儿。

我爬出桶后,好好地喘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走,一开始我不知道往哪儿走,正当彷徨的时候,一颗小石子从我身边掠过,打在不远处,那个女人说,跟着石子走。

我就这样跟着她的石子走了很久,忽然她从背后用一条布把我的眼睛蒙住了,我不知她为什么这么做,还以为她也要杀我,吓得我慌不择路地往前跑,她在后面不知使了什么招把我打晕了。

等我再醒过来,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,我醒来的时候眼睛上还蒙着布,可是我能感觉到,这是到了外面,我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,听见鸟叫声,激动之下,我想去拉开布,却被一只手阻止了。

原来那个女人还没走,她对我说,让我先不要解开,因为我在洞里呆了三四天,眼睛一下接触日光会受不了。这个时候我充分确信,她是来救我的了。她的声音不像洞里那个疯女人那么怪,是一个很温柔很轻盈的少女的声音,十四五岁纯洁得小鸽子一样的少女。

她对我说,她是蕲族人,之前抓我的那个女人也是,不过因为那个女人的祖辈不能遵守蕲族的规矩,已经不算真正的蕲族,没有承担义务就没有资格享受权利,她不可以再进入“长生殿”。

她话很多,说起话来,有时候文绉绉地用词像古代人,有时候又像时髦的上班族。我的眼睛好之前,她就离开了,给我留下了一些饼干和水,还有落下一颗镂空的铜花珠。

你们知道最恐怖的是什么?我视力恢复的时候,发现自己身上有许多伤口,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,看那伤痕的程度,我死三次都够了。除了伤,我满身都是一种红色液体干涸后留下的痕迹,似乎是一种树脂。那些伤口在几天内迅速愈合消失,我的身体变得十分强健,有了体力,我一刻也没停歇地逃出神农架。

在那之后,我疯了一样地向任何我认为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求助,但是所有人无一例外地认为我是发了疯。

我的身上毫无痕迹,我联系和我一起进入神农架的驴友,但是他的号码怎么也打不通,我再也没能找到任何一个和我一起进入神农架的人,他们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,最后,我不得不接受了半年的心理治疗才能正常地工作生活,只剩下…….只剩下一颗铜珠证明这一切不是我幻想出来的。

 

韩沐伯讲完了,石室又陷入寂静。

伍嘉成打破寂静:“这的确是很不可思议。”

隐藏在黑暗中的冯思远“嘿嘿”一笑:“你够走运,碰到了公主。”

“公主?”韩沐伯反问。

“那个救了你的女人,我们都叫她公主。”

“你认识她?”

“不仅仅是认识,”冯思远的声音里饱含着各种感情,有怀念、痛苦、愤怒等等,“你不懂,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,是嘉靖皇帝的女儿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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